汤姆·巴特利特是大西洋月刊在德克萨斯州奥斯汀的一名作者,他探访了一个悲痛中的家庭。

教堂前没有标识名称的牌子,也没有布告栏展示圣经经文。没有十字架,没有尖塔——事实上,没有任何东西能让路过的人察觉到这里是一处礼拜场所。
当我的车停下时,彼得走出来查看我是何人。
他没有料到会来一个拿着笔记本的陌生人,但还是听我解释了来意。
我是来报道麻疹疫情的。到那时,疫情已导致地区20人住院,并造成了一名儿童的死亡,这是美国十年来首例麻疹致死病例。
彼得当然知道塞米诺尔为何登上新闻。他听说特朗普在一次内阁会议上被问及这场疫情,但他不喜欢这种关注。他认为门诺派教徒被不公正地单独拎出来了。
得麻疹的并不只有他们。他坚持认为媒体的报道“百分之百不公平”。他认为,不只是塞米诺尔地区有问题,他的家人在加拿大和墨西哥也最近感染了麻疹。
我告诉他,我听说去世的那名儿童可能来自他们的教会。
他承认了这一点。
彼得用靴子的鞋尖踢着碎石。我问他是否认识这个家庭。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回答道:“那是我们的孩子。”
德克萨斯州西部的这场疫情首例确诊病例于1月29日公布。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官方统计的病例数增长到了6例。到了情人节,这个数字已上升至48例。2月26日,消息传出,一名儿童因病去世;到那时,9个县共确认了124例病例,使疫情成为州里30年来最严重的一次。
目前,官方统计的病例数已接近200例,另有一名确诊患者在新墨西哥州去世。
即便是这样规模的疫情爆发,也不应令人惊讶。自新冠疫情暴发以来,包括德克萨斯在内的多个州疫苗接种率有所下降。塞米诺尔所在的盖恩斯县,幼儿园儿童的麻疹疫苗接种率仅为82%,远低于维持群体免疫所需的95%门槛。
而这个令人担忧的数字,可能仍然低估了当地的实际情况。该县的门诺派社区人数达数千,其中许多儿童未接种疫苗,但他们不会被纳入州统计数据,因为他们要么在家接受教育,要么就读于未获得认证的私立学校,而这些学校不需要收集接种数据。
即便是在麻疹危机中,劝说德克萨斯州西部农村地区的父母给孩子接种疫苗,甚至只是接受病毒检测,依然是一场艰难的斗争。
南普莱恩斯公共卫生区执行主任扎克·霍尔布鲁克斯告诉我,他过去一个月一直在努力传播信息,特别是针对说低地德语的门诺派社区。
他曾请求当地三座教堂允许在其场地设立移动检测点,但全都被拒绝。
“我认为他们有一种被针对的感觉,”他说,“而我不喜欢他们的感受。”
他的团队最终在市公园旁的一个县活动中心建立了一个免下车检测点。但他说,这里几乎没有人光顾,每天大约只有两三个人前来检测。
因此,没有人真正清楚疫情的实际规模。
联邦政府的援助迟迟未到。
疫情暴发数周后,美国卫生与公众服务部(HHS)才指示向德克萨斯州发送2000剂疫苗。但新任卫生与公众服务部部长小罗伯特·肯尼迪最初对疫情的反应是,“并不罕见”。此后,他一再强调接种疫苗是个人选择,即便他承认疫苗“不仅能保护个体儿童免受麻疹侵害,也有助于群体免疫”。
他还声称,良好的营养或许足以帮助人们抵御麻疹的最严重影响。
“如果你是健康的,在现代社会几乎不可能因传染病而死亡,”肯尼迪在上周接受福克斯新闻采访时错误地表示。他说,他曾与去世儿童的家人进行了一次“非常、非常情绪激动且漫长的对话”,并随后说,“营养不良可能是她死亡的一个因素。”
但当地卫生官员告诉《纽约时报》,去世的儿童“没有已知的基础疾病”。
根据谷歌地图,塞米诺尔有六个门诺派教会。但彼得的教会不在其列。除了一个非营利组织的备案记录外,这个教会似乎没有任何线上痕迹。我之所以知道它的存在,是因为当天早上在一家咖啡店遇到了一名来自另一门诺派教会的男子,并询问他是否认识那名去世儿童的家人。
他听说他们来自这个教会。当我问他教会的具体位置时,他用低地德语说了一个词,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镇外一个社区的昵称。
我在县道上绕了一会儿,经过一片房屋、马匹和农用设备,最终停下来向一群在田里玩石头和木棍的男孩求助。他们齐刷刷地指向一个方向。教会就在半英里之外的路上。
就是在那里我遇到了彼得。
他是一个28岁的瘦削男子,脸部线条分明,穿着一件深色西部风格的衬衫和牛仔裤,英语不太流利,带着轻微的德语口音。
有时,他对我的提问只是沉默以对。
他拒绝透露女儿的名字或家族姓氏,还对全国媒体的关注感到困惑,似乎也不愿让他的家庭和社区吸引更多目光。
他只透露了女儿的年龄:6岁。当我请他详细描述女儿时,他挥了挥手,说她喜欢和其他孩子一样的东西。
但站在教堂停车场时,他还是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彼得的女儿病了三周,全家人都知道是麻疹。他说,他们曾带她去医院,医生给开了止咳药。
“就这些,”他回忆道。“他们只说,‘回家吧。’他们不想帮助我们。他们说,这很正常,回家去吧。”
但这并不正常。她的病情继续恶化,他们又带她回到医生那里。
“她病得越来越重,”他说。“她的肺被堵住了。”
她的心率和血压下降,医生给她上了呼吸机。
“我们从周六一直待到周一,三天……然后情况更糟,非常糟糕。”彼得摇着头,低头看着地面。
他说,女儿在周二晚上因肺炎去世,而肺炎是麻疹严重病例中常见的并发症。
彼得的女儿没有接种疫苗。门诺派教义并不禁止接种疫苗或使用现代医学,但我在塞米诺尔遇到的许多门诺派教徒都对疫苗持怀疑态度。我遇到一位父亲,他说自己想给两个女儿接种疫苗,但孩子的母亲认为这不是个好主意。
一位祖母告诉我,她认识几个接种了麻疹疫苗的孩子,“从那以后就再也不一样了”。
一名长期从事灌溉设备安装工作的男子说,他怀疑疫苗,部分原因是他认为政府在新冠病毒的起源问题上撒了谎。
彼得说,他自己对疫苗也有疑虑。他认为得麻疹是人生的一部分,他的父母和祖父母都得过。
“每个人都会得,”他说。“对我们来说,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他还听说,得过麻疹可能会增强免疫系统对抗其他疾病的能力,而肯尼迪过去也曾宣传过这种观点。
但或许最重要的是,彼得担心疫苗对他的孩子会造成影响。
“疫苗里有我们不信任的东西,”他说。“我们不喜欢现在的疫苗。我们听到太多了,也看到太多了。”
在交谈期间,几户家庭陆续到达,走进了身后的建筑。门诺派教徒以互相帮助闻名。在我的走访过程中,我听说过一件事——当地一名年轻母亲的丈夫因事故去世,门诺派社区成员合力帮她还清了房贷。
我问彼得,他是否得到了足够的支持。他点点头:“食物、金钱……我们需要的都会有。”
彼得的职业是建筑工,他和妻子还有另外四个年幼的孩子。其中几个孩子跑了过来,拉着他的衣袖,想引起他的注意。
他弯下身安慰他们。
彼得告诉我,女儿的去世是上帝的旨意。上帝创造了麻疹,也允许这种疾病夺走他的女儿。
“每个人都要死去。”他说着,闭上眼睛,努力继续说下去。“这很难,非常难,”他最后说道。“这是一个巨大的缺口。”
他的声音颤抖,渐渐低了下去。
“我们的孩子就在这里,”他说,指向身后的建筑。“这就是我们在这里的原因。”
彼得邀请我进入教堂。他走到门口,推开门。我走进一个小而昏暗、空气沉闷的房间,里面摆放着十几把椅子。彼得的女儿躺在房间中央的一口手工制作的棺材里,上面覆盖着布料。她的脸上没有疾病的痕迹,金色的头发编成辫子。
她的皮肤、连衣裙、棺材内衬,甚至袖口上系成小蝴蝶结的细带,全都是白色的。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家人们围坐在四周,没有人在我进来时抬头。唯一的声音是某人手机的提示音,以及角落里她的一个妹妹发出的干咳声。
统计数据很容易被忽视,人们往往忘记了它们代表的意义。在1963年麻疹疫苗问世之前,美国每年死于麻疹的人数在400到500人之间。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估算,儿童麻疹的死亡率为千分之一到千分之三,其中五分之一的病例需要住院治疗。
由于疫苗的普及,这种痛苦的记忆在发达国家的公众意识中已经淡化了。
然而,塞米诺尔的这一事件是一个残酷的提醒。第二天,我去了医院对面的疫苗接种诊所,原本计划采访前来接种的人,但没有人出现。这让我意识到,自己现在可能也面临一定的风险。
前一天,彼得的教会成员们在那个狭小的房间里轮流吊唁,在悲伤中共处同一片空气。像许多1989年之前出生的人一样,我小时候只接种过一剂麻疹疫苗,因此出于谨慎考虑,我卷起袖子,补打了一针。
当天晚些时候,我与扎克·霍尔布鲁克斯共进午餐,问他那天早上还有多少人接种了疫苗。结果只有一个人,正是他自己。他小时候也只打过一针疫苗,所以觉得补打是明智之举。
午饭后,我驱车六小时返回我居住的奥斯汀,沿途经过缓缓起伏的抽油机和高耸的风力发电场。我在塞米诺尔听到的一切,并不比我在奥斯汀那些倾向自由派的朋友那里听到的更陌生——他们选择不给孩子接种疫苗,因为他们相信疫苗含有会导致自闭症的毒素,或者认为儿童疾病能够增强免疫系统(需要说明的是,1998年那篇声称疫苗与自闭症存在关联的论文早已被撤回,而且研究表明,感染麻疹反而会削弱人体抵御其他感染的能力)。
彼得的看法,在美国一些保守派群体中同样并不罕见。一项最新民意调查发现,近三分之一的共和党及倾向共和党的选民认为,常规疫苗接种“比它们要预防的疾病更危险”。
这正是我从多个门诺派教徒那里听到的观点。他们并不孤单。
在教堂停车场,彼得曾问我,他的女儿对全国其他人来说有什么意义?当时,我一时难以回答。对彼得和他的家人来说,失去女儿是一个私人悲剧,无论她因何去世,都将是无法承受的痛苦。
然而,她死于麻疹,却表明美国的公共卫生体系出现了问题。25年前,麻疹曾被宣布“在美国消除”。而现在,一场致命的危机正在德克萨斯州西部蔓延。
在离开教堂前,彼得和我又聊了几分钟。“你应该知道,当有人去世时,情况通常会是怎样的,”他说。“很难相信。”
彼得已经没有更多话可说了。
事实上,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年轻的父亲,正在哀悼自己6岁女儿因麻疹而去世的事实。